美人心

已是深夜，大雨滂沱，我騎著自行車，順著雨一路溜行到一個偏僻的閘弄口，躲在一戶人家緊閉的門前避雨。不知何時，身邊忽然多了一個也是前來避雨的女子，她衣著艷麗，容顏如臨花照水。不時地張望著濃云密布的天空，似乎在祈盼雨早點停息。

我放下自行車，故意將身子往她身邊靠了一靠，然后隨意地說上一句，你也在避雨啊。

 她轉過頭來，微微笑道，是啊，這該死的天氣，雨水說來就來，讓我一點準備也沒有。

你家在哪里？我問，這么晚了，你一個女孩子回家，怕是不方便，要不要我送你回家？

她撲哧一聲，笑道，我也不知我家在哪。如果你愿意，等雨停了，就一直跟著我來吧。

我還是不放棄地問，那你打算到哪里去呢？

等我想想。她搖搖頭，說道，不好意思，想不起我到底該去哪？不如我跟你一起回家。

我第一次碰到這樣直接的女子，心底里惶恐不安，可多少又覺得有些怪異。

我說道，等雨小一些，我就要回去了。

她笑道，那可不行，我一定要等雨完全停了，才能走。

我嘆了一口氣，說道，我是說我要走了，我并沒有指望你會跟著我走。

怎么？她轉過頭來，驚訝地問道，難道你認為我這張臉不夠好看？

不，不。我連忙答道，你的臉很好看，可是，可是你的臉總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。

呵呵。她說道，你相不相信，我的臉是用筆畫上去的。

我驚訝地說道，那就是說，這張臉原本就不是你的？只是你照著別人的臉畫上去的？

她點點頭。

我的心頭在冷冷作涼。如果她不是在開玩笑的話，我想我今夜遇到的不是一個真實的人。

如果你不喜歡，我可以重新畫一張臉給你看。

說完，她轉過頭去，將自己臉上的人皮摘下來，用筆在上面細細地描繪。我透過地面上的雨水，隱約能看到她的臉，幾乎是一張素白的紙，沒有眉毛，沒有眼睛，沒有鼻子，甚至連嘴唇也沒有。

不久，她轉過身來望著我，說道，這樣嬌艷的臉，你是不是更喜歡？

這次，她的臉變成了另一番摸樣，細眉，紅唇，大眼，尖削的鼻子，圓潤的臉蛋，顏色看上去比先前也有了許多生氣，不過，這種生氣，我明白也是靠她的畫功畫上去的。

這么說，原來那張臉就這樣輕易地抹沒了？我小聲地問道。

原來那張臉呢，我曾經一直照著那個人的臉畫了許久，始終就是畫不好，我總覺得缺了點什么。今天我終于畫出一個讓自己滿意的來了，沒想到第一次出來碰到你，你就說這張臉有點怪異，我才明白，我還是沒有把這個臉畫好。

那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是缺少了什么東西，才畫不好的呢？我問道。

她想了想，笑著說，沒碰到你之前，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，然而，碰到了你，我一切都明白了，我缺少的是一顆人心。如果我身體里有一顆人心，我畫上去的人臉，就不會讓人覺得怪異了。她一邊說話，一邊釋放出某種詭異的笑容。

我沉默不語。

她笑著問，你不覺得害怕？是不是遇到一個溫柔漂亮的謀殺者，連死亡的恐懼都忘了？

那你是不是一開始就選定了我，要取我的心，卻還故意設置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套，引我一步一步地走進我的陷阱里？

她笑著點點頭，說，如果我扮作一張恐怖的鬼臉來嚇你，再取你的心，那樣未免索然無味，更何況，一顆充滿了恐懼的心，讓我拿來了，也沒有用，這只會影響我臉上畫著的一張張人臉。你可知道，我珍惜我畫出來的這些人臉，比我自己的性命還重要。

此時，我沒有任何想逃的念頭，而是鎮靜地站在那，說道，那你有沒有想過，如果你拿了我心，可能你臉上永遠只會有一副相同的面孔，不可能再有其他的，即便讓你不斷地更換，可你畫上去的其他的臉，很快就會剝落。

這次，輪到驚訝的是她。她問道，你在嚇唬我吧，我不相信有這樣的事情。

不信，你可以把我的心拿過去，到時你后悔了可別怨我。我苦笑道。

她正要將手伸出來，忽然又停住了。

慢。她說道，是不是你一開始跟我搭話，就懷有特別的目的？你認識我開始畫的那張臉？

嗯。不僅僅是認識而已。

我說道，你把我的這顆心，拿去吧。你拿去之后，我會告訴你一句話。

她頓了一頓，還是將手指伸出來，在我的胸口劃了一個圈。 我感覺到胸口開始滾燙發燒，

有一種很強大的力量把里面的東西沖出來。我的心，就像是吐出一顆核桃那麼簡單，

落到了她的手中。

她說道，原來是一顆這麼簡單的心，看上去也沒什么特別，早知道，我就不要你的心，

換成別人的了。 她將我的心按進了她的胸口處。很快，她的眼睛，鼻子，嘴唇，

甚至還有臉蛋跟著慢慢地扭曲改變。不一會兒，就變成了原來的那副面孔。

她摸了一摸自己的臉蛋，奇怪地說道，你的心怎會有這麼大的力量，

是不是以后我都無法再畫上別人的容顏了？

空心的我站在那里，微微笑道，謝謝你，讓我解脫了許多。也許，現在的我，

才能算得上是一個屬于自己的我。說完，我推著自行車，往雨中走了進去。

背后，有一個聲音在喊道，你還沒告訴我你要說的那句話呢。

我頭也不回地答道，有一句詞是這麼說來著，"用我心，換你心，始知相憶深。"